風之足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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虞 美 人　 宋【蔣捷】

少年聽雨歌樓上，紅燭昏羅帳。壯年聽雨客舟中，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。

而今聽雨僧廬下，鬢已星星也。悲歡離合總無情，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。

【詩情詩境】

　　蔣捷這首〈虞美人〉，透過「聽雨」的意象，將少年、中年、到老年三種不同階段的心境加以串聯；在縹緲迷濛的煙雨裏，生命經歷了尋覓與追逐、失落與惆悵、而後若有所悟的崎嶇心路。小小的一闋詞中，展現了幾種不同的人生境界，相當值得玩味！

揭開記憶的扉頁，當年十五二十時的青澀年代，猶是「騎馬倚斜橋，滿樓紅袖招」的風流自賞，只知一味縱情詩酒、留連歌樓，在紅燭搖曳、羅帳輕暖的溫柔鄉裏，夜夜沉酣纏綿，總把簾外潺潺的雨聲，當成客留不歸的藉口，那真是一段年少輕狂、不識愁滋味的荒唐歲月。

　　韶光荏苒，轉瞬之間，已屆中年；為求功名，不惜浪跡天涯，飄泊異鄉。在歲暮天寒、烏雲密佈的江上，一葉孤舟，猶自隨波逐流；行程正遠……。遼闊的江天上，偶而傳來大雁失群的哀鳴，悲悽的啼聲，暗隨煙雨、失落於江面；在密雲低垂的蒼茫裏，觸動著那顆飽嚐寂寞、渴望歸鄉的心靈。客舟聽雨──催化出無盡的愁思，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！

　　歲月悠悠，如今年華已老，兩鬢斑白，就暫時歇止於僧廬之下吧！入夜的雨聲，點點滴滴，滴在階前，也扣動心版。獨自守在窗前，往事緩緩浮上心頭。回首前塵，所有的悲歡離合、愛恨情仇，都隨著窗櫺外的雨絲，淡淡飄落；生命中曾經掀起過的層層漣漪、重重波濤，而今也都漸去漸遠。人生如夢，勘破了生命的虛幻無常，儘管階前的雨聲，聲聲入耳，也一任它自來自去，消融在無盡的廣宇長宙裏。

　 少 年 聽 雨 歌 樓 上 ， 紅 燭 昏 羅 帳 。 壯 年 聽 雨 客 舟 中 ， 江 闊 雲 低 ， 斷 雁 叫 西 風 。

　 而 今 聽 雨 僧 廬 下 ， 鬢 已 星 星 也 ， 悲 歡 離 合 總 無 情 ， 一 任 階 前 點 滴 到 天 明 。

　 這 是 南 宋 詞 人 蔣 捷 的 〈 虞 美 人 ||聽 雨 〉 ， 短 短 的 一 闕 詞 ， 由 「 聽 雨 」 的 場 景 ， 概 括 了 人 生 三 個 階 段 的 處 境 與 心 境 。 全 詞 依 時 間 為 序 ， 分 為 三 層 。

　 第 一 層 是 年 輕 的 浪 漫 ： 「 少 年 聽 雨 歌 樓 上 ， 紅 燭 昏 羅 帳 。 」 年 輕 時 ， 不 知 天 高 地 厚 ， 流 連 歌 臺 舞 榭 ， 紙 醉 金 迷 ， 紅 粉 佳 人 ， 弦 歌 聲 色 ， 一 晌 貪 歡 。

　 第 二 層 是 中 年 的 漂 泊 ： 「 壯 年 聽 雨 客 舟 中 ， 江 闊 雲 低 ， 斷 雁 叫 西 風 。 」 中 年 漂 泊 在 外 ， 旅 次 客 船 ， 淒 風 苦 雨 中 ， 遙 望 江 天 相 接 ， 視 野 蒼 茫 ， 前 途 也 是 一 片 迷 茫 。 這 時 候 ， 秋 風 中 又 傳 來 失 群 孤 雁 的 哀 鳴 ， 視 覺 與 聽 覺 的 感 受 ， 都 是 一 片 淒 清 。 崔 顥 〈 黃 鶴 樓 〉 ： 「 日 暮 鄉 關 何 處 是 ， 煙 波 江 上 使 人 愁 。 」 柳 永 〈 八 聲 甘 州 〉 ： 「 對 瀟 瀟 暮 雨 灑 江 天 ， 一 番 洗 清 秋 。 」 薛 道 衡 〈 出 塞 曲 〉 ： 「 寒 夜 哀 笳 曲 ， 霜 天 斷 雁 聲 。 」 斷 雁 ， 正 是 詩 人 漂 泊 的 寫 照 。

　 第 三 層 是 晚 景 的 淒 涼 ： 「 而 今 聽 雨 僧 廬 下 ， 鬢 已 星 星 也 ， 悲 歡 離 合 總 無 情 ， 一 任 階 前 點 滴 到 天 明 。 」 聽 雨 的 場 景 ， 由 「 歌 樓 」 、 「 客 舟 」 轉 為 「 僧 廬 」 ； 處 境 由 「 紅 燭 昏 羅 帳 」 、 「 江 闊 雲 低 」 轉 為 「 鬢 已 星 星 也 」 。 寄 居 廟 宇 ， 頭 髮 斑 白 ， 想 起 這 輩 子 遭 遇 坷 坎 ， 歷 盡 悲 歡 離 合 ， 晚 景 淒 涼 ， 無 可 奈 何 ， 聽 任 夜 雨 滴 到 天 明 ， 就 這 樣 過 了 一 生 。 溫 庭 筠 〈 更 漏 子 〉 ： 「 梧 桐 樹 ， 三 更 雨 ， 不 道 離 情 正 苦 。 一 葉 葉 ， 一 聲 聲 ， 空 階 滴 到 明 。 」 白 居 易 〈 長 恨 歌 〉 ： 「 秋 雨 梧 桐 葉 落 時 。 」 雨 滴 空 階 ， 點 滴 在 心 頭 。

　 蔣 捷 ， 字 勝 欲 ， 號 竹 山 ， 南 宋 陽 羨 人 。 恭 帝 時 進 士 ， 宋 亡 後 隱 居 太 湖 竹 山 。 元 成 宗 大 德 年 間 ， 有 人 薦 舉 他 做 官 ， 不 肯 入 仕 ， 抱 節 以 終 。 為 南 宋 「 遺 民 詞 人 」 的 代 表 。 僧 廬 聽 雨 ， 適 足 以 流 露 其 異 族 統 治 下 的 遁 世 之 情 。 以 蔣 捷 的 生 平 印 證 〈 虞 美 人 〉 的 三 層 次 ， 分 外 耐 人 尋 味 。